「寶貝，我知道妳走了好長一段路。」─—張耀仁 為了一丁點芝麻綠豆沾不上邊的鳥事，今天妳又偷掉淚了，雖然只是那麼一滴，卻這麼巧就被撞見，於是更急更悲切，認定今天是個倒楣日。其實，誰都知道妳一點也不倔強，當眾飆淚更是妳的拿手戲，何以為了一滴淚諱莫若深？
原來妳儘管自戀卻心知肚明：這滴淚一點都不珍貴，甚至是可恥。千錯萬錯全都是自己太神經質，而這世上一切的敗德、罪條當中，以「神經質」最顧人怨了！千怕萬怕，妳最怕犯神經質被討厭。
神經質，這條罪狀說大不大，說小又令人吃不消，叫人不能理直氣壯的怪罪故敬而遠之—這是妳的經驗談。
寶貝，公認最幸福的妳，其實走了好長一段路。
從年少就很喜歡周夢蝶「老婦人與早梅」這首詩，「老於更老於七十七而幼於更幼於十七」這句簡直神來之筆，沒想到會成為妳註腳。
這幾年，妳在經歷一些變故之後，重新穩定下來，無論外在或心智都明顯呈倒退狀態，晚熟的嬌憨顯得過度純真，算是一種“Enigma-Return to Innocence”嗎，熟爛了委於泥，代謝循環，反歸似果實初成。
果實也會有一顆心嗎？向來妳飽滿而青蒼如果實，即使孩子也會長大，有血有肉的成人卻可能物化，真弔詭。
然而無庸置疑妳有一顆心，會滄桑會蒼老；只是妳老在哪裡還有滄桑呢？妳纖細的手腕綁著粗錶帶，滑動間驚見生硬的刻痕，再把視線移向妳的臉，只見憨憨的笑臉，純真的快樂與哀愁交織（藉由物化而免於老化）。
妳告訴我，那些刻痕，是那一年，深秋，妳在新竹返台北的巴士上，躲在狹小骯髒的廁所裡，心一橫，割出來的。那只刀片破爛充滿鏽痕，天才啊妳，居然是在上車前向路邊檳榔兄討來的，「有沒有刀片，可不可以借一下？」端著純真的笑臉甜甜地問，檳榔兄一股熱心想幫助妳，輾轉找別人而要來的—妳的「他」只送妳到車站就走了，不知道有這一手，唉「他」啊，為了怕妳被他住處附近車站售票口當班的「她」撞見，還特地載妳到遠一點的站，再迅速腳底抹油溜之大吉。 黑漆漆的車廂裡。
不小心流了很多血在廁所地上，妳神智依然清晰，冷靜的抹個乾淨，下車後還腦子轉到：要是有沒擦乾淨的血跡，會不會被誤以為有命案？
血跡驗出來是自己的，那會不會很麻煩？
怕事的妳想到這裡甚至驚慌了一下。白痴，那是自己的血跡耶，又不是什麼被害人！自己想了又好笑。 竟然只因為覺得好笑而就笑出來了。
下巴士時腳步還很穩，從容的繞去便利商店買幾罐啤酒，再跫到附近大陸書店打工的研究生好友。「穿得花裡胡哨的，一看就知道剛從他那裡回來！」好友一見著就打趣，妳應聲笑得燦爛，揚揚手上一袋啤酒示意，大方地到庭院去邊喝邊等。問題是其實血都還沒乾。
好友下班拉上鐵柵，隨意握住妳手腕，才發現，濕的，都是血。
妳自殘何只那次？那一年，這種妳向來不恥的戲碼還靜靜的上演了好幾次。
自己都覺得可恥。
這種戲碼，不是那種下三濫棄婦想挽回男人的低等招數嗎？為了區隔，妳自戕從不吭聲，偏偏關心妳的人妳怎麼隱藏都會知道——反之，不關心妳的「他」，就是唯一不知情的那個。
也或許，骨子裡妳還是那種下三濫女人，潛意識還是希望他知道憐惜妳？不然，裹著紗布去見他，妳騙他說是摔跤，他也遂妳所願相信了，妳，為什麼反而有一絲落寞？
寶貝，妳不僅不是耍心機的料，甚至連逞能裝佯都一敗塗地。妳還曾經試圖做個下賤的女人，事實不過證明妳又失敗了。還能怎麼辦哪！寶貝妳只能無語問蒼天。
或許妳是看倦了風雲，走累了風路。
那麼我想要唱首歌等妳。那麼就唱張懸的「寶貝」吧，「我知道妳最美。」不經別人口，妳從不知道自己有多美。偏偏就算別人說，妳又不會當回事。
就是這麼個矛盾傢伙。又比方，路痴戀家怕遠行，嗜文學，卻難免嚮往流浪。
總會有個瞬間，驀然發現，我們都走了好長一段路。
這幾年，妳迅速倒退如果實熟透殞落委於塵土重新吐苗，好像一生都過完了，死不了，只得借屍而還魂。
如果，比照妳念的中國文學精神，魂魄歸兮，那麼妳會想飛回哪裡？
哪裡是妳的故里？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夢想原點，深而論之，妳我心中都有一個幼童，我們有時候甚至想回到孩提甚至母腹。
神經質，不爭氣，怕東怕西，什麼都在乎都想顧全，卻又容易少根筋得罪人，為此妳常在懊惱沮喪，負面起來，甚至神經的想自己活著幹什麼！寶貝，妳我依然都在害怕。
再怎麼努力打強心針，針頭都要打斷了，打落牙齒和血吞，我們都還是害怕。就是害怕。喝酒壯膽，醉醉地躲進被窩去，受不了窒悶探出頭，不小心又把酒撞灑。那樣莫名地怕。
年假放完，妳不能躲了。枕畔傳來的爆竹聲似乎一年比一年淡薄，今年第一聲爆竹妳是在夫家床上輾轉反側聽見的，居然如此隱約遙遠得毫無真實感。妳最愛的老師曾說，春節期間，爆竹聲中讀紅樓盛衰，滋味不同一般。
最最痛澈的那時期，過年時想起那番話，於是重拾紅樓，在家讀了好幾天。掩卷沉思的時候，眼中乾涸，卻又那麼想要好好哭一場。
寶貝，妳一路過來自以為是的跌跌撞撞、哭哭啼啼，根本談不上什麼輕與重或靈與肉，更別說淬煉。
曾經心疼罵過妳的人，現在都誇妳長進，充滿善意地俯身看妳，把一小掊走過的黃土視為妳的一大步，妳知道那是他們的愛心。
只為妳走過了那段路？寶貝，其實有時候，勇敢不必是堅忍或上進，而只不過，倦極了總會睡著，醒來後又會有新力量。
從頭到尾，沒有人有本事奪走妳傻兮兮卻宛如愚公移山的信念。
無須任何原因的，無以名狀的，寶貝，我就知道，妳最美。
（劉曉頤／'O Sole Mio‧邊邊角角藝文論壇成員） 本文內容與每週一至週六晚上11點至12點在FM98.5寶島新聲廣播電台播出的帶狀棒球談話節目「寶島紅不讓」同步播出。
原來妳儘管自戀卻心知肚明：這滴淚一點都不珍貴，甚至是可恥。千錯萬錯全都是自己太神經質，而這世上一切的敗德、罪條當中，以「神經質」最顧人怨了！千怕萬怕，妳最怕犯神經質被討厭。
神經質，這條罪狀說大不大，說小又令人吃不消，叫人不能理直氣壯的怪罪故敬而遠之—這是妳的經驗談。
寶貝，公認最幸福的妳，其實走了好長一段路。
從年少就很喜歡周夢蝶「老婦人與早梅」這首詩，「老於更老於七十七而幼於更幼於十七」這句簡直神來之筆，沒想到會成為妳註腳。
這幾年，妳在經歷一些變故之後，重新穩定下來，無論外在或心智都明顯呈倒退狀態，晚熟的嬌憨顯得過度純真，算是一種“Enigma-Return to Innocence”嗎，熟爛了委於泥，代謝循環，反歸似果實初成。
果實也會有一顆心嗎？向來妳飽滿而青蒼如果實，即使孩子也會長大，有血有肉的成人卻可能物化，真弔詭。
然而無庸置疑妳有一顆心，會滄桑會蒼老；只是妳老在哪裡還有滄桑呢？妳纖細的手腕綁著粗錶帶，滑動間驚見生硬的刻痕，再把視線移向妳的臉，只見憨憨的笑臉，純真的快樂與哀愁交織（藉由物化而免於老化）。
妳告訴我，那些刻痕，是那一年，深秋，妳在新竹返台北的巴士上，躲在狹小骯髒的廁所裡，心一橫，割出來的。那只刀片破爛充滿鏽痕，天才啊妳，居然是在上車前向路邊檳榔兄討來的，「有沒有刀片，可不可以借一下？」端著純真的笑臉甜甜地問，檳榔兄一股熱心想幫助妳，輾轉找別人而要來的—妳的「他」只送妳到車站就走了，不知道有這一手，唉「他」啊，為了怕妳被他住處附近車站售票口當班的「她」撞見，還特地載妳到遠一點的站，再迅速腳底抹油溜之大吉。 黑漆漆的車廂裡。
不小心流了很多血在廁所地上，妳神智依然清晰，冷靜的抹個乾淨，下車後還腦子轉到：要是有沒擦乾淨的血跡，會不會被誤以為有命案？
血跡驗出來是自己的，那會不會很麻煩？
怕事的妳想到這裡甚至驚慌了一下。白痴，那是自己的血跡耶，又不是什麼被害人！自己想了又好笑。 竟然只因為覺得好笑而就笑出來了。
下巴士時腳步還很穩，從容的繞去便利商店買幾罐啤酒，再跫到附近大陸書店打工的研究生好友。「穿得花裡胡哨的，一看就知道剛從他那裡回來！」好友一見著就打趣，妳應聲笑得燦爛，揚揚手上一袋啤酒示意，大方地到庭院去邊喝邊等。問題是其實血都還沒乾。
好友下班拉上鐵柵，隨意握住妳手腕，才發現，濕的，都是血。
妳自殘何只那次？那一年，這種妳向來不恥的戲碼還靜靜的上演了好幾次。
自己都覺得可恥。
這種戲碼，不是那種下三濫棄婦想挽回男人的低等招數嗎？為了區隔，妳自戕從不吭聲，偏偏關心妳的人妳怎麼隱藏都會知道——反之，不關心妳的「他」，就是唯一不知情的那個。
也或許，骨子裡妳還是那種下三濫女人，潛意識還是希望他知道憐惜妳？不然，裹著紗布去見他，妳騙他說是摔跤，他也遂妳所願相信了，妳，為什麼反而有一絲落寞？
寶貝，妳不僅不是耍心機的料，甚至連逞能裝佯都一敗塗地。妳還曾經試圖做個下賤的女人，事實不過證明妳又失敗了。還能怎麼辦哪！寶貝妳只能無語問蒼天。
或許妳是看倦了風雲，走累了風路。
那麼我想要唱首歌等妳。那麼就唱張懸的「寶貝」吧，「我知道妳最美。」不經別人口，妳從不知道自己有多美。偏偏就算別人說，妳又不會當回事。
就是這麼個矛盾傢伙。又比方，路痴戀家怕遠行，嗜文學，卻難免嚮往流浪。
總會有個瞬間，驀然發現，我們都走了好長一段路。
這幾年，妳迅速倒退如果實熟透殞落委於塵土重新吐苗，好像一生都過完了，死不了，只得借屍而還魂。
如果，比照妳念的中國文學精神，魂魄歸兮，那麼妳會想飛回哪裡？
哪裡是妳的故里？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夢想原點，深而論之，妳我心中都有一個幼童，我們有時候甚至想回到孩提甚至母腹。
神經質，不爭氣，怕東怕西，什麼都在乎都想顧全，卻又容易少根筋得罪人，為此妳常在懊惱沮喪，負面起來，甚至神經的想自己活著幹什麼！寶貝，妳我依然都在害怕。
再怎麼努力打強心針，針頭都要打斷了，打落牙齒和血吞，我們都還是害怕。就是害怕。喝酒壯膽，醉醉地躲進被窩去，受不了窒悶探出頭，不小心又把酒撞灑。那樣莫名地怕。
年假放完，妳不能躲了。枕畔傳來的爆竹聲似乎一年比一年淡薄，今年第一聲爆竹妳是在夫家床上輾轉反側聽見的，居然如此隱約遙遠得毫無真實感。妳最愛的老師曾說，春節期間，爆竹聲中讀紅樓盛衰，滋味不同一般。
最最痛澈的那時期，過年時想起那番話，於是重拾紅樓，在家讀了好幾天。掩卷沉思的時候，眼中乾涸，卻又那麼想要好好哭一場。
寶貝，妳一路過來自以為是的跌跌撞撞、哭哭啼啼，根本談不上什麼輕與重或靈與肉，更別說淬煉。
曾經心疼罵過妳的人，現在都誇妳長進，充滿善意地俯身看妳，把一小掊走過的黃土視為妳的一大步，妳知道那是他們的愛心。
只為妳走過了那段路？寶貝，其實有時候，勇敢不必是堅忍或上進，而只不過，倦極了總會睡著，醒來後又會有新力量。
從頭到尾，沒有人有本事奪走妳傻兮兮卻宛如愚公移山的信念。
無須任何原因的，無以名狀的，寶貝，我就知道，妳最美。
（劉曉頤／'O Sole Mio‧邊邊角角藝文論壇成員） 本文內容與每週一至週六晚上11點至12點在FM98.5寶島新聲廣播電台播出的帶狀棒球談話節目「寶島紅不讓」同步播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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