過去二十年,每到年底,母親就來電叮嚀,記得初二要回娘家,開車要小心,禮物不要買太多。要出門時我先通個電話,半路她問路況,進了村子她又一通電話確定位置,以方便適時擺上飯菜。這種被重視的感覺真幸福。 然而遇到塞車或忙碌,偶爾會覺得煩。有一年我曾對母親說,家裡有空就會回去,何必拘泥於這天?母親有些生氣,說是習俗,還說現代人也是世俗人,怎能不守習俗。 今年我想繼續守這個俗,卻沒有等我的人。去年三月,父親驟逝,九月母親就住進醫院。家中沒了父親,最傷心的就是母親,她住院初期,急著要回家,說父親的香爐無香是罪過。 回到家,她忙東忙西,自言自語,說生死是命,不用太難過。結果自己有苦不說,鎖了門放聲大哭;夜裡床邊獨白,白天對著神桌猛拜,精氣神全用來遺忘悲傷,心力消耗太大,似乎想忘了一切,卻遺失了靈魂,只剩像城牆的軀體。 母親第一次一個人孤伶伶的在醫院過年,一想到她或許不能回到住了一輩子的地方,我淚流一整夜。初二我哪裡也不想去,只想去看那用生命等我的母親。我因此第一次過著沒有父親的年、第一次沒有聽到母親喚我回家的年,我的辛酸只有淚水知道。小時候聽到小姑姑對著奶奶的照片哭著說:「沒娘再也沒有家了。」我這時才感受到當女兒的悲哀。 初五,姊姊來電問我在哪裡?原來她回到家門口,望著空蕩蕩的庭院不敢進家門。她說淚水不止,腳步太沉重,心很痛。
回頭時心揪成一團,身在顫抖。
我們在電話兩頭,各自流著淚,不同的心,卻一樣的痛。
出嫁的女兒,最幸福的時刻,就是能回家當孩子,享受母親的關愛;如今這份溫馨,只能當作故事一代一代的說下去。
【聯合報╱二月】